余荒

【周翔】时间

 
“算我求你。”
 
 
孙翔咬紧牙抑制着通红的眼眶不决堤失控，用力深呼一口气却憋得脸通红，双手死死扣紧另一双手腕攥得青筋暴起，睁大双眼瞪着白床单上的人一字一顿。
 
 
“你他妈别走。”

“好不好。”
 
 
死寂无声。
 
 
周泽楷努力嚅嗫着发白的唇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感受到右手猛然传来温度的孙翔眼见着心电图像开始平缓，水汽慢慢从氧气罩上散开，周泽楷还是很好看，尽管泪水嵌在深深的皱纹里。
 
 
在周围人的嘈杂动静中孙翔只觉得世界寂静空白，右手还保留着他的温热。
 
 
他没有顷刻间扑在床头大哭，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对着医生歇斯底里。他只想回到家里，挂上周泽楷的照片，像原来一样。安安静静。
 
 
 
很多很多年以前，孙翔毅然脱离大众人群去接触电子竞技，那么多的年少轻狂给了荣耀和轮回，还遇到了一群和他一样执拗的疯子，包括周泽楷。
 
 
退役以后他们买了套房子，历尽辛苦说服双方父母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孙翔喜欢和周泽楷在网游里决出个你死我活后打发他去买菜，喜欢早晨趁他熟睡偷偷亲吻他的脸颊，也喜欢顶着小区人异常的目光大方牵着周泽楷的手。
 
 
周泽楷喜欢孩子。孙翔虽然很烦孩子咿咿呀呀的哭闹声但还是跟周泽楷去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女孩。女孩很好照顾，不吵也不闹，文静得可以抱着周泽楷给她买的洋娃娃玩一整天。
 
 
也许是忌惮自己双方家长的特殊性，女孩成年后就离开了他们。孙翔倒没有多大感伤，只是偶尔拍拍失落的周泽楷肩膀沉沉点下头。
 
 
老了以后周泽楷常带着他去旅游，有次孙翔在爬山的时候摔伤了腰，吓得周泽楷把他好生养了几天后连夜送回去说再也不让他出来逞能。孙翔很少见他生气于是安分了几天，之后却又找各种理由拉着周泽楷出国到处跑。
 
 
后来周泽楷身体越来越不济，孙翔打了女儿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愤愤骂了两句后只好再去找各种人脉和医生。
 
 
周泽楷走了。孙翔当天去轮回瞧了眼，连保安都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代。俱乐部的新生个个朝气蓬勃，一如当初的自己。
 
 
保安没同意让孙翔进去。他眯着眼用力往里瞅了几眼然后慢悠悠地回了家。自从周泽楷生病以来家里那台电脑就很少被碰过，键盘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如今的孙翔操作起角色来已经是不堪一击，但是风格依旧，傲气依旧。只是如果身边有个神枪手就更好了，孙翔经常这样想。
 
 
周泽楷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毫无保留地都给了孙翔，就像每次竞技场都是他故意让着孙翔好自己去买菜，每天清晨都装睡偷偷等着孙翔的早安吻。
 
 
孙翔知道，他都知道。
 
 
 
孙翔觉得走路越来越吃力了。但他不想吃药，那些药对他来说就和对周泽楷来说一样毫无用处。真的到了时间，孙翔也不怕什么。
 
 
他常常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书房，那里张贴着他们曾经并肩的海报，陈列着战队的荣誉，摆放着角色的模型，记载着荣耀的过往。他有时也会颤巍巍地打开显示屏，去看看如今的一叶之秋和一枪穿云，曾经的双一组合。他们的打法早已加以革新，但孙翔总觉得那里还有他和周泽楷的影子。
 
 
对于周泽楷的离去，孙翔不会是表面那么平静。他也曾在半夜里死捂着被子嚎啕大哭，或是一个人喝醉了酒指着墙上周泽楷的遗照破口大骂，清醒后却又呆呆望着天花板陷入无尽的绝望。
 
 
孙翔最后一秒想念周泽楷是枕在书桌上，他知道当时周泽楷用力想发出的那句声音是什么。周泽楷一辈子没对孙翔说过什么情话，因为孙翔觉得那太肉麻，但是最后一刻，周泽楷克制不住地想告诉孙翔他有多爱他。
 
 
孙翔知道，有人会在遥远的国域等着他，那里有荣耀，有轮回，有双一，有梦想，有汗水，有曾经，还有周泽楷。
 
 
孙翔笑得很释然，这一辈子他活得很累但是酣畅淋漓，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一切，也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也许年轻的时候他会挥舞着拳头认为不够，但现在的他只想对远方的周泽楷说一句话。
 
 
“我爱你。”
 
 
正如当初在眼泪与消毒水混着的刺鼻味道里周泽楷勉强笑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美好得如同孙翔进入轮回的第一个下午。
 
 
–fin–